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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这是一个关于少女房思琪被补习班名师李国华诱奸的故事。故事改编自真人真事,小说中的思琪、怡婷、伊纹,写的正是作者自己。我断断续续花了几天的时间看完,每天睡前会看一看这部小说,所以,这几天睡觉也不安稳,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总会浮现小说中的一些画面。想到思琪的经历,不免感到痛心。

思琪的遭遇实在太不幸了,作者林奕含说,思琪注定终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柔情,她有欲望,有爱,甚至性。

以下内容摘自林奕含生前的采访。

很多人看完这个书都会说,这是一个关于女孩子被诱奸或是被强暴的故事。

然而…当然用一句话来概括这个书,它不是很正当的。但硬要我去改变这句话的话,我会把它改成,这是一个对于女孩子爱上了诱奸犯的故事,它里面是有一个爱字的。

可以说思琪她注定会终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柔情,她有欲望,有爱,甚至到最后她心中还有性。所以这绝对不是一本愤怒的书,一本控诉的书。

但我今天没有要谈所谓的诱奸和强暴,因为任何人看了这个书,如果看不到诱奸跟强暴的话,那他一定是在装聋作哑。

所以我今天想要谈的是比较大的命题。

当你在看新闻的时候,如果你看到那些所谓受害者跟所谓加害者…所谓的加害者,那些很细的对白,那些小旅馆还有小公寓的那些壁纸花纹,那些腥膻的细节,你铁定是看不下去的。

可是今天在这个小说里,你却看得下去。为什么?

因为你在其中得到了一种审美的快感,有一种痛快,它是既痛且快的。我误用儒家的一句话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明知不该看,可是你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所以这个审美的快感就是我今天想要谈的。

契诃夫有个小说叫套中人,就是这个人,他雨衣外面有个套子,他包包外面有个套子,他什么东西都有个套子,套子外面还有一个套子,然后这个小说他也是一个套中套的故事。

然后我先谈里面的那个套子,里面的那个套子存在小说里的角色李国华身上,然后李国华他在这个…他身为小说的角色,他在现实生活中有一个原型,然后是我所认识的一个老师。然后也许有的人看得出来,这个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他也有一个原型,然后也许有人想得到这个原型就是胡兰成。

所以李国华是胡兰成缩水了又缩水了的赝品,所以,李国华的原型的原型就是胡兰成。

然后我要问的是,所有这些学中文的人,包括我,包括胡兰成,包括李国华,我们都知道人言为信,我甚至今天没有要谈到所谓大丈夫,所谓仁,所谓义,所谓文以载道,文以明道,所谓恶其体肤,空…空…恶其体肤,空乏其身,然后浩然正气什么。

没有,我要讲的是比较小情小爱的,我要讲的是中国的诗的传统,抒情诗的传统,讲的是诗经从情诗被后代学者抄译、误读成政治诗的那个传统。

我们都知道“在心为志 发言为诗”,“诗缘情而绮靡”,还有孔子说的“诗三百 一言以蔽之 曰思无邪”。

就是这些学中文的人,就是胡兰成跟李国华,为什么他们…我们明明都知道一个人说出诗的时候,一个人说出情诗的时候,一个人说出情话的时候,他应该是言有所衷的,他是有“志”的,他是有“情”的,他应该是“思无邪”的。

所以其实这整个故事里面最让我痛苦的是,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他为什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传统,所以我想要问的是这个。

李国华他有些话,就是他所谓的情话,因为读者都已经有一个有色眼镜,知道他是一个所谓的犯罪者,所以觉得他很恶心呀什么的。但是其实他有些话,如果你单独把它挑出来看,会知道那句话其实是很美的。

请注意我说的这个“美”字,他有些话是“高度艺术化”的,他有些话…你可以想象,假设那是毛毛对伊纹说的,你会发现那其实是很动听的。你现在想象一下毛毛对伊纹说“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或者你想象毛毛对伊纹说“当然要借口,不借口,我和你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或者“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或者是“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这些话它其实都非常非常美。

对,我要说的是,像胡兰成或李国华这些人,你可以说他们的思想体系非常的畸形,他们强暴了或者性虐待了别人,他们还是自己想一想,就“一团和气,亦是好的”。

你可以说他们的思想体系非常的畸形,可是你能说他们的思想体系不精美,甚至不美吗?因为…引胡兰成他自己的话,他说他是“既可笑又可恶”。因为他们的思想体系非常的矛盾,所以以至于无所不包,因为他对自己非常的自恋,所以他对自己无限的宽容。

这个思想体系它本来有非常非常多的裂缝,然后这些裂缝要用什么去弥补?用语言,用修辞,用各式各样的譬喻法去弥补,以至于这个思想体系最后变得坚不可摧。

所以我在这边念一下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的一段话,他说“我有爱玲,却又与小周,又与秀美,是应该还是不应该,我只能不求甚解,甚至不去多想,总之它是这样的,不可以解说,这就是理了。‘星有好星,雨有好雨’,人世的世,亦‘理有好理’,这样好的理即是孟子说的义,而它又是可以被调戏的,则义又是仁了”。

所以你看他,我们都知道,他强暴小周,然后他又辜负张爱玲,可是他在自己的想法里马上就解套。所以我们那个…认为所谓一个真正的文人应该千锤百炼的那个真心,到最后回归竟然只变成食色性也而已。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要问的,不是说艺术它可不可以是不诚实的,这甚至不是我要问的。不要问思琪她爱不爱,思琪她当然是爱的,我甚至相信李国华,他在某些时刻他是爱的,但是他不是爱饼干或是爱晓琦或是爱思琪这些小女生,他爱的是自己的演讲,他爱的是这个语境,他爱的是这个场景,他爱的是这个画面。

所以真正我要在李国华这个角色身上,我想要叩问的问题是,艺术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

我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知道奈波尔他虐打他妻子的时候,我心中有多么的痛苦。我是非常非常迷信语言的人,我没有办法相信一个创造出如此完美的寓言体的作家会虐打自己的妻子。然后后来我读了萨伊德的《东方主义》,然后萨伊德直接在书里点名了奈波尔,说奈波尔是一个东方主义者。然后当然后来我又读了萨伊德的自传,然后又读了其他人的书,然后其他人又点名了萨伊德,说萨伊德是一个里外不一的小人。

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你没有办法去相信任何一个人的文字和他的为人,然后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所以刚刚那个问题可以把它反过来再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会不会艺术从来就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所谓的艺术家,他不停的创新形式,翻花绳一样就是创造各种形变各种质变,但是这些技法会不会也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呢?